试论艺术作品刺激与神经美学及神经病美学机制
图文|袁炜宸
编辑|易向
引言:
法国洛可可时期,有一位著名画家,名为布歇。布歇曾绘有一幅名为《躺在沙发上的奥达丽斯克》的油画。画中的妙龄女子裸卧在沙发之上。棕发由橄榄枝盘起,双腿被鹅毛绒微微垫高。这是布歇在关于女人的油画中最性感的一张。初见此画,我并无何感。画中少女盈盈发胖的身材与当下主流的审美观念似有偏离。但那日过后,忆起纳博科夫笔下《洛丽塔》中的少女,忆起少女卧躺在花园草坪上的场景,颇感顿悟,叹于思维之迟钝。许久之前我便曾浅尝埃里克·坎德尔在获得诺贝尔奖之后对于艺术及电化学机制所引起的审美反映的研究。此次意外的感触亦是重新激发了我的某种兴趣与好奇。私希望能通过我对某些艺术品的微薄了解来粗浅的尝试着解读一下两者之间那千丝万缕,又不无曼妙之联系。一、20世纪之交的表现主义及神经美学特质1、克林姆特:《金衣女人》▲阿黛尔·布洛赫-鲍尔画像,克林姆特(-),年,布面金银油画。图源:纽约新艺廊《金衣女人》,正如其名,是奥地利艺术家,金匠的儿子克林姆特的画作。画中的女子便是维也纳特例独行的社交名媛阿戴尔·布洛赫·鲍尔。整幅画面的主基调便是金子般的黄色。若定睛不动,那底色的黄斑仿佛液态般流动,刹那间便令人神往。画中女子位居画布右侧,双手交叉似在祈祷。其身着花斑礼裙,但克林姆特在其身旁有绘制了流线型延展出来的流金,总是人们产生一种为拖地长礼服的错觉。礼服的上面被精心地绘制了很多“眼”。若凑近细看,便是那金丝银缕组成的纺锤状图案——眼睛、卵子、鱼,形成了一幅由圆形、椭圆交叉成型。带有几分几何美感。而这种几何象征不无与性相关。(值得玩味的是克林姆特创作时颇沉迷于科学,着迷于观察显微镜底下的精卵,表皮,细胞,并时常将其融入自己的绘画当中)但是这颇为显著的性符号并非真正让人着迷的入口。真正令人着迷的阿黛尔的脸。达尔文指出:“脸部是我们遇到的最重要的视觉形象。我们靠脸认出其他人,靠脸来认识自己。”就连木心也曾承认,评审一人的美,要从脸上侧的双眸中找寻。在画中可以看到卡巴莱歌舞演绎式的被精心粉饰过的白色面庞,不禁让人想起十七世纪英国贵族妇女为追求自我财力的彰显而擦脂抹粉后的惨白皮肤。一双椭圆形的大眼睛。泛红的双颊和未启的丹唇。她自然的徘徊在这金色的壁纸上。说及阿黛尔的眼睛,便有个颇值得玩味的轶闻。若是在阿黛尔面前走动,便会神奇的发现她的双眼如影随形。这亦是此画作的喜人之处。若涉及一点神经生物学,那便是我们的视觉系统会自觉的将二维平面图像转化成大脑中的三维立体肖像模型,且形成时间出奇的短暂。加之克林姆特别出心裁设计的几何图案,这种普遍的个性化体验更令人觉知道这紧密凝视中透露出来的无尽悲伤。再说回我们对脸部的审美。这里允许我引用坎德尔的研究:“我们的大脑皮层之下有六个专门用于感知面部的附属子系统,每个子系统都承担着相异的使命。有些负责处理几何图案及形状,其他的确定脸部的空间方位信息,尤其是我们对于对称性几近苛刻的判断与严酷的审美标准。”从坎德尔的研究之中不难发现,我们那些负责情绪的神经元的机警状态使得我们对阿黛尔的脸部表情产生了强大的好奇。她的双眼中透露着什么情感?她未启的丹唇之间想说什么?她带来的仿佛是我们在看蒙娜丽莎是一样产生的情绪。是种模糊不清。而我们大脑,我们有着相似解剖结构的大脑,在尝试分析这种模糊不清的时候,便造成了我们对于画面中人物的共情性。我们觉得画面中的女子是感性的,她的感情在慢慢的晕染着你。同时一样有趣的是收藏克林姆特画作的富豪劳德当时“初见”阿黛尔的情绪反馈。在劳埃德凝视画作的时候,他的腹部变得格外活跃,神经递质多巴胺便开始大量分泌。多巴胺是一种刺激大脑产生快感的重要化学物质。而这种神奇的幸福不断的产生着正反馈,使得劳埃德欲罢不能,甚至不吝斥巨资将画收购。或许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艺术品总是蕴藏着激发引力与爱的本性。2、柯克西卡:《阿道夫·洛斯》▲《阿道夫·洛斯》,柯克西卡(-),年,布面油画。图源:柏林夏洛腾堡宫柯克西卡与克林姆特二者均共同分享着对人体的医学效果图的痴迷。在其绘制的奥地利建筑师阿道夫·洛斯肖像画中,柯克西卡用墨绿色与棕色和淡蓝色的交织强烈的渲染出了令人发毛的忧郁感。画中的阿道夫瘦眼眶突出,双目低视向地面,髭发稀疏。交叉的双手瘦骨嶙峋,整齐的衣冠套在身上都显得臃肿和褶皱。柯克西卡通过肖像的令人不安的扭曲加之背景空洞带来的恐惧,强烈显现了一个全新的内心事实,但颇为戏剧性的是,事实为模特与深受折磨的艺术家在自我探索之间的强烈精神冲突。这幅画作背后展现的是20世纪之交的艺术对捕捉人的内心世界的热忱。当时的神经科学家也已意识到人的大脑功能分层清晰,虽然进化使得每个神经系统用同样的电化学系统来执行相同的功能,但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让分别独自的个体产生了大相径庭的思想和反应。我们的观察到的视觉信号,在脑中转化为电信号,通过神经元被输出送到各地。但这种“自上而下的过程”只能部分解释我们在欣赏艺术品时候发生的事情。▲《玛莎·赫希》(又名《做梦的女人》),柯克西卡(-),年再举一例。在柯克西卡的另一幅作品中《玛莎·赫希》,又名《做梦的女人》,我们可以发现柯克西卡运用几乎相似的绘画手法,譬如对人物眼部的抽象化,人物形象的非对称化色彩背景的阴郁化,从而再次的激发了我们前额叶“自上而下的进程”的发展,我们通过自我的经历与认知,主动地填补了画作的背景。这位面色蜡黄,有些不合群的女子身处何方呢?身处之处是在维也纳的精神病院吗?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的这种“自上而下”的认知过程并非是混乱的,无秩序的。我们的前额叶运用我们的记忆,有效地形成了一种管理机制。二、19世纪末与20世纪的印象派与抽象派及神经病美学特质▲《日出印象》,莫奈,对于印象派来说,色彩的运用是极致的。一个有趣的例子便是印象派的画家有时会常常在画布上用红蓝两种颜色不均匀的涂点,这样近看两者便是分离。远看,便是一片紫色。这种巧妙的构思在莫奈的《睡莲》之中可见一斑。在莫奈的《日出印象》便可看出来色彩运用对个体审美的直接影响。整体画面的亮度一致,但是莫奈通过对与颜色的把控,体现出了局部与整体亮度的差异性。从而营造了海水波光粼粼,日光飘忽不定的形象,使得整幅画面流光溢彩。若从神经学的角度解释,便是我们的大脑通过对于色彩敏感的观察而来判断物体的方位。画中的色彩引导了我们对于空间位置的感知。▲《奶牛》,凡·杜斯堡,-对于抽象派的认识便可引用法国后印象派的画家高更的一句话:“艺术是抽象的,用你的梦想中的东西取代自然吧!”。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理解。在观察世界的时候,我们并非使用视觉去看,而是使用视觉去感知。通过选择我们感兴趣的事物为切入点,迅速的用我们的喜好与想象,快速占领整幅画作的话语权。此举一例。20世纪初期的荷兰抽象画家凡·杜斯堡曾有一幅颇为经典且值得玩味的画作,《奶牛》。四幅片段之间,我们可以清晰地见到抽象的整个美妙过程。从由阴暗线条完整勾勒的焦点透视,到黑白直线线条的轮廓强调,到黑白色块的象征表现,最终至五色立方块的高度抽象。▲《至上主义组合》,马列维奇,▲《磨刀工》,马列维奇,抽象画的伊始是在19世纪的拿破仑战争时期,俄罗斯开始流行抽象壁画,通过讽刺与戏谑来鼓舞士气。可是随着后来沙皇政府严格的审查,画家们则不得不慢慢的转向更为抽象的版画,直至改用大色块,种种类似于马赛克风格的画作来进行自我表达。从而在一次次革新之中突破创新了至上主义等抽象艺术流派。其中具有杰出代表性的便是画家马列维奇的《至上主义组合》与《磨刀工》等经典作品。而利希茨基的《红军击溃白匪》则时常能让我笑出声来。▲《红军击溃白匪》,利西茨基,.神经疾病美学,神经美学▲《WomanV》,德库宁早期作品,-著名的荷兰抽象表现主义派画家威廉·德库宁在其晚年时罹患阿兹海默综合症。虽然他仍在坚持创作,但是作品的整体风格已经产生了极大的转变。或许也归因于此病症,德库宁具有了更为深刻的抽象能力。若对比其早期作品《WomanV》及其晚期作品《Rider(UntitledVII)》便可鲜明感知到如此差别。如同凡·杜斯堡《奶牛》中作品的第三与第四片幅。▲《Rider(UntitledVII)》,德库宁晚期作品,艺术家往往倾向于展现的是一件事物的精神象形,而并非其物质形态。他们如此不被物质世界光影色彩约束的能力就仿佛是提供了受众一副造型奇怪的眼镜。但通常意义来讲,我们更为习惯于感知清晰明了的轮廓,因为模糊不清的轮廓常常难以提供对客观世界实物形态的可靠认识。艺术家们知道我们的这种心理。于是便通过仔细的降低阴影的亮度,从而反衬事物,使得主体更易被觉知。同艺术家们把握光影的能力相生的是他者对于天赋异禀的慨叹。但有趣的是,这种能力常常会出乎意料的被某些不被期待的脑部疾病所赋予。德国的油画家洛维斯·科林特的右脑在年时,由于一次中风而受到意外损伤。因此对于空间的失控使其对作品的左半部分常常忽略。左半部分的画面质感的处理往往难以与背景完全分开。但私以为这却是颇有韵味的处理方式。画中的人物仿佛是从画布中延展出来的,人物与画并非有明显的界限。这种模糊的意识使得我们感知画布及仿佛也是具有自主意识的,是作者的巧妙构思。根据哈佛大学的认知学专家霍华德·加德纳的说法:“科林特光荣的成为了外观荫蔽方面的先驱”。对于“外观荫蔽”此概念的准确内容我并非十分了解,在此也不便赘述。同样的,美国艺术家罗林·休斯在遭受过右脑中风之后,觉知自己在协调线段间的空间关系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但这次的不行赋予了一种全新的艺术天赋。休斯放弃了自己先前以焦点透视为主导的写实风格,进而转变成印象派的一员。与前述几例相对应的便是遭受左脑损伤的艺术家有时会带来更加鲜明的色彩风格和作品内容的丰富。譬如保加利亚画家ZlatioBoiadjiev曾凭借自然插画的风格和其对大地系的色彩的别出心裁的运用而闻名。在罹患一场左脑中风之后,他的画作摇身一变。华丽,灵动,热烈,色彩的狂欢甚至是痴狂的幻想接踵而至。同时他感觉自己对被迫使用左手进行创作感到毫无压力,甚至体会到了右手主导创作时从未觉察的轻松与愉悦。这一点是让我感觉有趣的,毕竟通常是以左手为惯用的人能够在经历脑部损伤之后,换至右手为主导而感觉毫无压力。从神经病美学的角度分析,左侧额叶的损伤会削弱人们对写实、抽象、象征和动态的鉴别能力,而受到损伤的右顶叶则会影响对于对象和动态的判断力。从神经美学的角度来讲,人大脑的视觉部分不仅可以识别高级的对象例如人像,风景和形体等。同时还可以鉴别各类特征,从而起到引导审美评价的作用。我们受于这种移情作用的驱使,拥抱着作品中的情感表达。狭义来讲,当看到“柳眉杏眼”时,观察者的梭状回及其周边区域的刺激作用要强于看到“东施效颦”时。进一步的研究则可以延拓神经美学的涉猎范围,从对普通快感的认知进阶为对于悲伤审美等诸类负面情绪的研究。同时必须承认,艺术作品承载着特定时代背景所赋予的色彩。就像在展览会上出现的法国艺术家马赛尔·杜尚的作品——《泉》所具有的里程碑意义。一个作品承载着创作者受制于时代影响下的感悟,但在解读过程中,评论者会结合自我对历史的理解以及其对自身所处时代的感悟而来丰富对作品的内涵。因此,从某种角度而言,并非存在什么误解与过度解读,只是有着客观底色的主观剖析。▲《蝴蝶》,亚历山大·卡德尔,结语:虽然每个人对于艺术品所引发的感受不尽相同,但从解剖结构而言,大脑获得快感从而产生审美的神经机制是如出一辙的。私以为我们在神经美学层面的上下求索,并不会削弱艺术品本身的神秘感与感性韵味,这只是提供了对于审美反映的客观解释。算是对于“自我认知的一次重新洗牌吧”。我们将审美机制大而化之成为一种脑部电化学机制,并非会将艺术贬值为一种流派。科学的目的并非是要用冷漠占领世界,而是用克制的预设去寻找热情。我们去探寻审美所带来的奇幻刺激的情绪背后的原因并不会削减我们对于如此刺激情绪的感知,反而会促进我们对于个体以及艺术影响的认识。艺术是波动受控的。社会、文化、科学的发展一直在为艺术塑形,影响着我们的情感与观点。艺术的重要性在于艺术本身的力量,它能够反映出我们所关心的,试图去解释我们的身份困惑。同时艺术是极为私人化的。阿黛尔的双眼能够向每个人传达那种忧郁和悲伤。正是这种“伪普遍”的体验才具备了随时唤醒每个人审美觉知与共情觉知的能力。否则,若无这种本身具有的私人化属性,则艺术将沦为少数被上天眷顾人的感动。参考资料:作者:AnjanChatterjee标题:Neuroaesthetics:Growingpainsofanewdiscip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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