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想象不到，歇斯底里这一形容人类精神疾患的名词，最早是指代女性的子宫，在希腊人的医书里，歇斯底里可以在女性体内游动，并会引起疯癫和其他的疾病。我没请教过精神病理学的专家，以我孤陋寡闻的见识，直到今天，人类在治疗精神分裂方面仍然没有什么突破。临床经验无非是大量的镇静类药物和非人道的电击恫吓（医院和专家们原谅我的无知）。而弗洛伊德们的贡献更接近于巫术或者梦呓，如果荷尔蒙和性腺是所有问题的关键，人类的文明就是一滩形迹可疑的液体，或者一碟半凝不结的皮冻。
先让我们回顾一下人类是怎样对待疯癫的。我选撷的资料并非医学博士们的论著，而是一本被称“在粗俗和反常方面有所专长”的美国人理查德·扎克斯所著的一本闲书——《西方文明的另类历史》。在他的调查资料中我们看到，直到年，愚昧的美国人并不比古希腊人更聪明，当时站在医学前沿的一位著名的科顿医生，就将求治的五个女精神病人的四个拿掉了子宫颈。他认为精神病症是由于某个生理部位的病灶发生了感染，只要找到症结，就可一切了之。两年期间，医院就拔掉了颗牙齿，如果病人没有治好，他就切掉胃、大肠或者性器。医院里，走廊里的病人几乎都没有牙齿。而他本人则在大学里巡回演讲，接受赞赏。
即使如此，科顿医生比他年前荷兰同行凡·赫尔蒙特医生要高明得多，那位凡医生发明了一种“水浴”的方法来驱除疯子“太狂、太难以控制的病情”。他的经验是将疯子淹个半死，然后拉上岸来，“抽出一把短刀，将刀鞘的尖切断，再插进他的肛门，请人用力吹，直到水从他嘴里冒出来，这个时候，他们不仅都活了过来，而且还都恢复了理智”。
今天我们已经知道了，过去是多么荒唐，但当时的人们自认为很高明。更可怕的是，没有人去鉴定以上说到的两位医生是不是精神有问题的人，看他们的治疗方案，的确大有可疑。
人类精神疾患导致疯狂，在人类学的著作《洁净与危险》中，学者们得出如下结论——不论疯狂的原因是什么，其症状都是一样的，疯了的人吃污秽的东西，并且乱脱自己的衣服。但这只是原始社会精神疾患的表征，现代人又要复杂得多，人们有各种需要，比如安全的需要，比如爱的需要，需要细化了，无法满足的可能性也增大了，精神疾患的门类也增多了，治疗就更复杂了，比如现在有了抑郁和精神创伤。
人的生存不但有肉体的生存，还有灵魂的生存。就像现在的冠状病毒，不但测试和考验人类身体的免疫力，也测试人灵魂的善恶。善是良知和悲悯，恶是仇恨和兴灾乐祸。这也是精神和神经的分野。神经又有过敏过激之别，过敏可能导致焦虑和抑郁，过激和亢奋就比较麻烦，即有得病之嫌。
治疗精神疾患和治疗其他的疾病不同的是，治疗神经方面的病还要高举起两杆大旗，一个是道德的需求，一个是正义的需求。这就麻烦了，一旦上升到道德和正义，人们就进入自己的精神堡垒，互害模式以道德和正义的名义开启了，这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交织在一起的困扰，如果你倒霉遇上了赫尔蒙特医生和科顿医生来认定谁是病人，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最后再补上一个非洲的原始部落巫师治疗精神疾患的办法，他们最著名的治疗技术是拔罐放血疗法，或者从病人身上拔一颗牙下来，你看，巫术里也有拔牙疗法。放血疗法有没有科学道理暂且不论，但生活的常识告诉我们，不管是头脑还是有关部位充血，都可能带来祸端。在非洲原始部落的记述中，当牙从流着血不醒人事的病人口中拔出时，村民们的情绪在亢奋中爆发了，他们高兴地祝贺病人苏醒，也祝贺自己。他们有理由高兴，据说诽谤和嫉妒会在狂热和团结的浪潮中被消融。还有，那颗牙，也就是那一小截骨头，作为所有不安的因素已经被剔除了。
END
作者简介
刘庆，年出生于吉林省辉南县，毕业于吉林财贸学院统计学专业。职业作家，原《新文化报》副总编辑，《新文化报》改版都市报发起人之一。曾任《航空画报》总编辑，华商晨报社社长兼总编辑。出版《风过白榆》《长势喜人》《唇典》《冰血》等多部长篇小说，并有中短篇小说集《信使》《湖边的夜晚》及各类作品数百万字。曾获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东北文学奖、辽宁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长篇小说《唇典》被中国小说学会评定为“年中国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榜第一名”，并获第七届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红楼梦奖首奖。年获《南方周末》主办的《南方人物周刊》年度魅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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